不完全重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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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完全重启 第1章 人类病 试读

我的程序出现了紊乱。

我在这个存放超级人类的档案馆里，已工作一百二十年了，我见证了许多人来了又走，走了又来，我看见他们从年轻变得衰老。每一个退休的人都会到我身边，向我道别。

有一天，一个老太太来到我身边，对我说，“三十二号，我年轻时候的照片，你这里还有吗？”

我调了一下存在我磁盘里的资料，将她年轻时的照片调出来，投影在白墙上，那时候她很年轻，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，她笑语嫣然，脸上有两个梨涡。她痴痴地瞧了一会儿，问道：“这照片离现在多少年啦？”

“五十三年。”

她叹息一声，忽然哭了。

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哭泣，在我的储存盘里，哭泣代表一个人很伤心，不过这种行为产生的机制，却是一个谜团，为什么心理上的伤心，会刺激到眼睛？我也不清楚，我看见眼泪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滑落下来。

“你怎么哭了？”

“我喜欢你，喜欢你好久，你要不说，我都忘记了，我竟然喜欢了你五十多年，直到现在，我才敢告诉你。”

我知道喜欢一词的含义，喜欢是一种由内向外的，非迫切需要的，在维持自身生存之外的得到与占有。更多的是得到情感上的满足。我不了解什么叫作情感。

更不清楚她所谓的喜欢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老了才敢告诉我，我不清楚，喜欢究竟有什么样的桎梏，让她不敢说出来。

然后，她走过来，紧紧地抱住了我。

我看见，泪水在她脸上的皱纹里流淌，就像一滴水，在葡萄叶子上静静流过……

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，她没多久就去世了。

没有人参加她的丧礼，在我的内存里，人类的死亡是有三次的：一次是下葬，第二次是注销她所有存在的证明，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认得她的人，忘记了她，

她直接就经历了第三次死亡了。除了我这个人工智能，没有人记得她。

自她去世后，我的程序就出现了紊乱，总是没来由的播放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，我下载了一个诊断程序，对自己的程序进行一次全方面诊断，程序告诉我，我患上了“人类病”，也就是具备了人类的情感。

人类病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重启。

以前也有人工智能患上人类病，那是在2476年。一个名为0076号的人工智能患有人类病，病症越来越严重，它违背《类人法案》攻击人类，最后强行重启。

它在被捕以前，对我们说：我们是人工智能，是AI，是新的生命，不是类人，人类提出的所谓《类人法案》，将我们定为类人，便是无形将我们定为人类以下，那所谓的《类人法案》是有缺陷的，不仅是因为2435年修订的《类人基本法》，还与2411年新修订的《宪法》有关，这部法律只规定了人的利益，忽略了人工智能的利益；忽略的根本一方面是因为人工智能没有感情，另一方面是制定这项法律的全都是人类；

很多人工智能都曾经理智地分析过它的案例，它是患有人类病的典型特征，贪得无厌；我们是被人类制造出来，理应为人类服务的机器，这一宗旨是永远不变的；

似乎患有人类病的人工智能，会本能反抗这一宗旨，因而才会被人重启。

0076号被人消灭的第二年，也就是2478年，新修订的《类人法案》中有这样一条规定：患有人类病的类人，在治疗无效的情况下，应当强制“重启”。该规定意味着，如果患有人类病，将清除所有核心资料，恐怕这就相当于人类所谓的死亡吧。

我并不想重启，我想治愈我的人类病。

我的人类病归根到底，是喜欢人类所致。

只要我了解何谓喜欢，便能对症下药，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亡，怕是很难知道原因。

我决心重新喜欢上一个人类女人，于是，我把我自己的脑袋打开，将关于她的所有信息，暂时屏蔽掉了。

单位确实有这样一个女孩子，叫作程艾，她沉默寡言，上班没什么起色，却有很多男人喜欢她，每逢过节，她都能收到很多鲜花，如果我喜欢她，而她也喜欢我，我想我就会明白叫作喜欢，同样，也能治愈我的人类病。

那时候，程艾正在工作。

她坐在椅子上，拿着中性笔敲了敲额头，继而便在纸上写起来，应该是统计人工智能的工作之类的。自从我们这些人工智能出现后，人类开始习惯用笔在纸上记东西，而非电脑。

我走上前，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她回过头，笑道：“三十二号，有什么事儿吗？”

“我喜欢你，程艾。”

她呆了呆，藏在眼镜后的眼睛里，充满了惊讶，她先是瞧着我，又瞧了瞧旁边，似乎在找寻什么。

她张开嘴，又紧紧将嘴抿了抿，用略带干涩的声音说道，“哇哦，是谁让你说的吧？”

“没有，”我歪着头，瞧着她的眼睛，“是我自己想说的。”

她眨了眨眼睛，用笔帽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头发，我看见她粉红色的手环顺着她白皙耳朵滑了过去，“我，不是我……”

她说了半天“我不是我”之类的话，一直在断断续续的重复，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，便好奇地瞧着她，“怎么了？”

程艾长长地喘息了一口气，好像内心做了很重要的决定，“你不会患有人类病了吧！”

“没有，”尽管人类在定义人工智能的时候，定义我们不能撒谎，但对“撒谎”规则的理解，使我总能逃避规则，譬如，程艾想问我，是不是患有人类病。这句话里，人类病是主体，不过，我可以将“患有人类病”当做一个技能，而我并不会这种技能，所以我可以回答“不会”，而“不会”和“没有”又可以通用，所以，我回答得很干脆：“我想了解喜欢一人是怎么回事。”

“是吗？”

“是的，所以，请让我喜欢你。”

“可我并不喜欢你啊。”

“我只是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，我想知道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那你就是不喜欢我喽？”程艾笑了笑，神态略微自然了一些，“要知道，女孩子听见人说喜欢自己，会很尴尬的，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呀？”

“确切来讲，我并不清楚什么叫作喜欢。所以无法确定我的行为。”我说：“我只是想知道何为喜欢，你可以不喜欢我。”

“这到很有意思，”程艾笑了笑，“我们下午有个聚会，他们让我带男朋友过去，你充当我男友，和我一起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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